陕西省苹果首席专家、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教授赵政阳
赵政阳很忙,白天忙着接待参观考察的人,晚上又要听课题组成员汇报工作,理清科研思路。见我夜间来访,不禁吐槽道:“我总希望自己能把新品种开发的事情做好,又搞联盟,又搞联合会,每次开会我都得领头,跟这些老板交流沟通,这得耗费很多时间和精力。最后发现,做产业开发并不是我擅长的,我还是希望能腾出更多的时间,做科研,做技术。所以新品种的开发我想找一个有实力、有情怀的老板来领头。”
他说的有实力、有情怀的老板是木美土里董事长刘镇。2020年10月22日,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和木美土里签下协议,授权木美土里以独占的方式在全国范围内享有“瑞香红”品种的苗木生产繁育权、销售权和生产经营活动中的使用权。交易价1100万元,创下了国内果树新品种转让的新记录。
“人的一生干不了几件事。”赵政阳感叹道:“育出一个真正的好品种,起码得花15~20年时间;接着推广好一个新品种,也得花10~20年。人生差不多就结束了。”
这是中年人的伤感,人生苦短,歌手韩磊在十几年前演唱的《向天再借500年》唱出了众多成功人士的心声。
“你表哥今年新建了一块苹果园,有没有向你征求过意见?”我说的是周小明,昨天我和刘镇一起去周小明的果园看“瑞香红”今年的表现,万万没想到已年过七旬的他居然还新建了120亩的苹果园,其中“瑞香红”100亩,“瑞雪”20亩。他想把这个产业传给还在政府机关工作的儿子。我对他的这种想法和做法是心存疑虑的。
“关于这件事情我不是很同意,但是他做了。”赵政阳接着解释道:“我表哥的技术是没问题的,他原来50亩果园挣了好几百万元,陕西省的主管省长和果业局局长都去过。他种‘瑞香红’或者‘瑞雪’我都很支持,但选的地址不是很理想,海拔只有400米。”
“投资是没问题的,只是选址不是非常理想。”我重复道。其实我关注的是投资的正确性,主要是担心“瑞香红”和“瑞雪”的红利期能持续多久。我把周小明和任斌龙的高价位主要归功于踏准新品种的红利期。
“下一步规模种植要尽可能选择一个最佳的地方。”赵政阳不明就里,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解释道:“现在是像富平这样的南部产区的农民发展新品种的积极性更高,因为他们知道种‘富士’绝对是死路一条;像洛川、白水这些地方种‘富士’还有一线生机,所以他们还在观望。下午我跟刘镇说,我们首先要把‘瑞香红’种到它最适宜栽培的区域内。”
赵政阳这番话跟我向刘镇建议的推广方向是相悖的。我的建议是先从“富士”次适宜区开始推广,从“农村”包围“城市”,顺水推舟,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。现在如果贸然去“富士”最适宜区去推广‘瑞香红’,会有一种自讨没趣的尴尬。
我觉得赵政阳太“急”了。没有直说,我委婉地表达道:“眼下‘富士’的衰弱给新品种的推广提供一个很大的机遇。倘若你这几个品种放在10年前推广,那难度会非常大。所谓时势造英雄,今年的机会非常好,天公不作美,‘富士’在白水的表现也很差,一对比,一个天,一个地。所以任斌龙也说,今年高接换种的人肯定很多。”
“你说得太对了!”赵政阳肯定道:“所以说我们也是幸运的。早些年‘富士’卖得好的时候,洛川的果农骄傲得很,一年挣十几万元的多得很,人家为啥要换品种。现在忽然发现‘富士’不挣钱了,家里的一二十亩地咋弄啊,他们就很迷茫,像今年洛川的果农一批批来,就是要寻找出路。”
“你觉得‘瑞香红’在这其中能扮演什么样的角色?”我问道。对陷入迷茫的种植者来说,新品种既是出路,又是陷阱。
“为中国苹果主产区的果农提供了一种选择,提振他们的信心。”赵政阳谦逊地说:“至少能让他们看到新的希望。”
“任斌龙的果园算不算‘瑞香红’的中试基地?”我换了一个话题。
“对,这是‘瑞香红’第一个规范化、规模化种植的园子。”赵政阳介绍道:“我在老家富平推广‘嘎啦’新品种的时候,他在梅家坪镇当副镇长。他家里有几亩地,我建议他种‘嘎啦’,他就赚钱了。快退休的时候他在薛镇弄了块地,又问我要种啥品种?那年夏天特别热,我亲自给他剪的接穗,还跟他约法三章,我说接穗送你,但不能散出去,不能扩展,不能繁苗。当时这个品种还没审定呢,我就怕他散出去,我几十年的心血,散出去就完了。”
“那时候‘瑞雪’已经开始推广了?”任斌龙的品种结构差不多是“瑞香红”和“瑞雪”各占一半。从这几年的表现来看,“瑞雪”的丰产性更占优势。
“‘瑞雪’和‘瑞香红’不一样,我今天在会上讲得很清楚,‘瑞阳’‘瑞雪’‘瑞香红’这3个品种我最看好‘瑞香红’。”赵政阳比拟道:“‘瑞香红’就像酒里的茅台,是中国未来的高端苹果;‘瑞雪’是五粮液,中端产品;‘瑞阳’就像陕西的西凤酒,大众化的产品,谁都喝得起。”
“我实话实说,第一次接触到这3个品种时,我最看好的是‘瑞雪’。因为它是个绿色品种,差异化明显,在我脑海中有清晰的市场定位,但对‘瑞香红’,我是模糊的。”我没提“瑞阳”,因为我压根不看好这个品种。
“我去年就跟刘镇说,不要急,包括任斌龙去年的果子并不好,第一年结果,吃着艮,干巴巴的,不是那回事。对‘瑞香红’的品质我是有信心的,自己的小孩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。刚开始推‘瑞阳’和‘瑞雪’时,大家都看好‘瑞阳’,现在反过来了。‘瑞香红’也一样,我跟刘镇说,不要着急,用不了3年,大家对‘瑞香红’会有全新的认识。”赵政阳信心满满地说。
“那比如说,刘镇新拿了一块地,再种几千亩,应该怎么选择‘瑞雪’和‘瑞香红’?”这个问题我跟周小明、任斌龙都探讨过,周小明选择“瑞香红”,任斌龙选择“瑞雪”。
“假如他现在种,肯定首选‘瑞香红’。”赵政阳的选择与周小明一致,连理由都相似:“‘瑞雪’现在市场已经认可,发展非常快,但‘瑞香红’推出的时间比较晚,大家还需要一个认识的过程,所以相比之下,‘瑞香红’更具商机。”
“任何一个品种都有红利期。”赵政阳接着解释道:“第一批种的都是明白人,像我表哥和任斌龙这帮人先开始种,后面的人看他们赚钱了跟着来,当该种不该种的、会种不会种的人都来种的时候,就完蛋了。”
“像周小明和任斌龙肯定占了新品种的红利期,但接下来种,像刘镇今年新发展,你觉得这个红利期还重要吗?”我诘问道。
“新品种红利期”也是我这两年找到的果园盈利关键词,但越到后面,就越觉得缺乏可操作性。因为现在一个好品种的红利期实在太短了,广西的“沃柑”、海南的“红心火龙果”以及蔓延全国的“阳光玫瑰”都是明证。
“我觉得最后要回归到本真的农业自然规律,总的规模一定要调控。”赵政阳顾而言他:“任何品种都不能无序扩散。就拿陕西苹果来说,优生区非优生区、会种不会种大家都在种,种出来的果品质量又是良莠不齐,市场一片混乱,最后生产者和消费者都受到影响。”
“那谁来调控呢?政府还是市场?”我顺着他的话题问道。
“对西部来说,还是政府的力量相对强一点。”赵政阳应道:“同时,我们也通过与木美土里这种合作,探索新的模式与机制。我想我们应该先扶持一批像周小明、任斌龙这样的示范户,然后再按照产业化模式来推动产业的发展。”
我没听出新意,通过示范户来辐射发展是农业科技推广的老办法,而且在我眼里,西北更多的是传统农民,自身缺乏积极性。在这种情况下,示范户的作用会大打折扣。不过我倒想起曾经担任过扶贫办官员的任斌龙对我说的那句话:我要把农民认为种苹果不挣钱的观念扭转过来。
赵政阳也好,刘镇也罢,大家做的不正是这么一个目标吗?也只有让农民先挣到钱,乡村才能振兴,企业才能够活到未来,科学家所选育的新品种才有真正的价值。
这个价值,远远大于1100万元。